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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围者(这是什么地方)
【被围者】 一 这是什么地方?年青的时间 每一秒白热而不能等待, 堕下来成了你不要的形状。 天空的流星和水,那灿烂的 焦躁,到这里就成了今天 一片砂砾。我们终于看见 过去的都已来就范,所有的暂时 相结起来是这平庸的永远。 呵,这是什么地方?不是少年 给我们幻想的,也不是老年 在我们这样容忍又容忍以后 就能采撷的果园。在阴影下 你终于生根,在不情愿里, 终于成形。如果我们能冲出, 勇士呵,如果敢于使人们失望, 别让我们拖延在这里相见! 二 看,青色的路从这里伸出, 而又回归。那自由广大的面积, 风的横扫,海的跳跃,旋转着 我们的神智:一切的行程 都不过落在我敌意的地方。 在这渺小的一点上:最好的 露着空虚的眼,最快乐的 死去,死去但没有一座桥梁。 一个圆,多少年的人工 我们的绝望将使它完整。 毁坏它,朋友!让我们自己 就是它的残缺,比平庸要坏: 闪电和雨,新的气温和希望 才会来灌注:推倒一切的尊敬! 因为我们已是被围的一群, 我们翻转,才有新的土地觉醒。 (1945年2月·选自《穆旦诗集(1939─1945)》)赞美(走不尽的山峦的起伏)
【赞美】 走不尽的山峦的起伏,河流和草原, 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 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 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 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 它们静静地和我拥抱: 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灾难,沉默的 是爱情,是在天空飞翔的鹰群, 是干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涌的热泪, 当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遥远的天际爬行; 我有太多的话语,太悠久的感情, 我要以荒凉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骡子车, 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阴雨的天气, 我要以一切拥抱你,你 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呵, 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偻的人民, 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个农夫,他粗糙的身躯移动在田野中, 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许多孩子的父亲, 多少朝代在他的身边升起又降落了 而把希望和失望压在他身上, 而他永远无言地跟在犁后旋转, 翻起同样的泥土溶解过他祖先的, 是同样的受难的形象凝固在路旁。 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声流过去了, 多少次跟来的是临到他的忧患; 在大路上人们演说,叫嚣,欢快, 然而他没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锄头, 再一次相信名词,溶进了大众的爱, 坚定地,他看着自己溶进死亡里, 而这样的路是无限的悠长的 而他是不能够流泪的, 他没有流泪,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在群山的包围里,在蔚蓝的天空下, 在春天和秋天经过他家园的时候, 在幽深的谷里隐着最含蓄的悲哀: 一个老妇期待着孩子,许多孩子期待着 饥饿,而又在饥饿里忍耐, 在路旁仍是那聚集着黑暗的茅屋, 一样的是不可知的恐惧,一样的是 大自然中那侵蚀着生活的泥土, 而他走去了从不回头诅咒。 为了他我要拥抱每一个人, 为了他我失去了拥抱的安慰, 因为他,我们是不能给以幸福的, 痛哭吧,让我们在他的身上痛哭吧,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 一样的是从这倾圮的屋檐下散开的 无尽的呻吟和寒冷, 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树顶上, 它吹过了荒芜的沼泽,芦苇和虫鸣, 一样的是这飞过的乌鸦的声音。 当我走过,站在路上踟蹰, 我踟蹰着为了多年耻辱的历史 仍在这广大的山河中等待, 等待着,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1941年12月)蛇(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
【蛇】 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 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呵,不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相思; 它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光一般的轻轻地 从你那儿轻轻走过; 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象一只绯红的花朵。故乡(故乡是美丽的)
【故乡】 故乡是美丽的, 从前我是那样的厌恶你。 你象一颗明珠, 深深陷在污泥里。 我在你的怀里生长, 没有丝毫自由呼吸。 我毅然离开你, 去迎接狂风暴雨, 在多少次生死关头, 也决不回头迟疑。 现在你象一朵鲜花, 在朝霞中那样美丽。 现在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展开披满霞光的羽翼。 山是那样青, 水是那样绿, 城市是那样灿烂, 陌生人都成兄弟。 我象一个初恋者, 沉醉地投入你的怀里。 现在我才明白: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过去的厌恶, 正是太过于爱你…… 1956年森林之歌——祭野人山上的白骨(没有人知道我)
【森林之歌──祭野人山上的白骨】[1] 森林: 没有人知道我,我站在世界的一方。 我的容量大如海,随微风而起舞, 张开绿色肥大的叶子,我的牙齿。 没有人看见我笑,我笑而无声, 我又自己倒下来,长久的腐烂, 仍旧是滋养了自己的内心。 从山坡到河谷,从河谷到群山, 仙子早死去,人也不再来, 那幽深的小径埋在榛莽下, 我出自原始,重把秘密的原始展开。 那毒烈的太阳,那深厚的雨, 那飘来飘去的白云在我头顶 人: 离开文明,是离开了众多的敌人, 在青苔藤蔓间,在百年的枯叶上, 死去了世间的声音。这青青杂草, 这红色小花,和花丛里的嗡营, 这不知名的虫类,爬行或飞走, 和跳跃的猿鸣,鸟叫,和水中的 游鱼,陆上的蟒和象和更大的畏惧, 以自然之名,全得到自然的崇奉, 无始无终,窒息在难懂的梦里, 我不和谐的旅程把一切惊动。 森林: 欢迎你来,把血肉脱尽。 人: 是什么声音呼唤?有什么东西 忽然躲避我?在绿叶后面 它露出眼睛,向我注视,我移动 它轻轻跟随。黑夜带来它嫉妒的沉默 贴近我全身。而树和树织成的网 压住我的呼吸,隔去我享有的天空! 是饥饿的空间,低语又飞旋, 像多智的灵魅,使我渐渐明白 它的要求温柔而邪恶,它散布 疾病和绝望,和憩静,要我依从。 在横倒的大树旁,在腐烂的叶上, 绿色的毒,你瘫痪了我的血肉和深心! 森林: 这不过是我,设法朝你走近, 我要把你领过黑暗的门径; 美丽的一切,由我无形的掌握, 全在这一边,等你枯萎后来临。 美丽的将是你无目的眼, 一个梦去了,另一个梦来代替, 无言的牙齿,它有更好听的声音 从此我们一起,在空幻的世界游走, 空幻的是所有你血液里的纷争; 一个长久的生命就要拥有你, 你的花,你的叶,你的幼虫。 祭歌: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激,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林木把一切遗忘。 过去的是你们对人间的抗争, 你们死去为了人们的生存,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 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1945年9月)舞会结束以后(深夜,舞会结束以后)
【舞会结束以后】 深夜,舞会结束以后, 忙坏年轻的琴师和鼓手, 他们伴送吐尔地汗回家,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琴师踩得落叶沙沙响, 他说:「葡萄吊在藤架上, 我这颗忠诚的心呵, 吊在哪位姑娘辫子上?」 鼓手碰得树枝哗哗响, 他说:「多少聪明的姑娘! 她们一生的幸福呵, 就决定在古尔邦节晚上。」[1] 姑娘心里想着什么? 她为什么一声不响? 琴师和鼓手闪在姑娘背后, 嘀咕了一阵又慌忙追上── 「你心里千万不必为难, 三弦琴和手鼓由你挑选……」 「你爱听我敲一敲手鼓?」 「还是爱听我拨动琴弦?」 「你的鼓敲得真好, 年轻人听见就想尽情地跳; 你的琴弹得真好, 连夜莺都羞得不敢高声叫。」 琴师和鼓手困惑地笑了, 姑娘的心难以捉摸到: 「你到底爱琴还是爱鼓? 你难道没有做过比较?」 「去年的今天我就做了比较, 我的幸福也在那天决定了, 阿西尔已把我的心带走, 带到乌鲁木齐发电厂去了。」苹果树下(苹果树下那个小伙子)
【苹果树下】 苹果树下那个小伙子, 你不要、不要再唱歌; 姑娘沿着水渠走来了, 年轻的心在胸中跳着。 她的心为什么跳呵? 为什么跳得失去节拍?…… 春天,姑娘在果园劳作, 歌声轻轻从她耳边飘过, 枝头的花苞还没有开放, 小伙子就盼望它早结果。 奇怪的念头姑娘不懂得, 她说:别用歌声打扰我。 小伙子夏天在果园度过, 一边劳动一边把姑娘盯着, 果子才结得葡萄那么大, 小伙子就唱着赶快去采摘。 满腔的心思姑娘猜不着, 她说:别像影子一样缠着我。 淡红的果子压弯绿枝, 秋天是一个成熟季节, 姑娘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是不是挂念那树好苹果? 这些事小伙子应该明白, 她说:有句话你怎么不说? ……苹果树下那个小伙子, 你不要、不要再唱歌; 姑娘踏着草坪过来了, 她的笑容里藏着什么?…… 说出那句真心的话吧! 种下的爱情已该收获。 (1952年─1954年·乌鲁木齐─北京)再看见你(再看见你。十一月的流星)
【再看见你】 再看见你。十一月的流星 掉下来,有人指着天叹息; 但那星自己只等着命运, 不想到下一刻的安排 这不可捉摸轻快的根由。 尽光明在最后一闪里带着 骄傲飞奔,不去问消逝 在那一个灭亡,不可再现的 时候。有着信心梦想 那一刻解脱的放纵,光荣 只在心上发亮,不去知道 自己变了沙石,这死亡 启示生命变异的开端,── 谁说一刹那不就是永久! 我看了流星,我再看你, 像又是一闪飞光掠过我的心, 瞧见我自己那些不再的日子: 那些日子从我看见了你, 不论是雨天是黑夜 我念着你的名字,有着生, 有着春光一道的暖流 淌过我的心。那些日子 我看见你,我只看着 看着你在我面前,我不做声。 我有过许多夜徘徊在那条街上 望着你住的门墙,一线光, 我想那里一定有你;我太息 透不进你的窗棂。只有门前 那盏脆弱的灯好像等着,企望 那不能出现的光明!更惨的 那一声低的雁子叫过 黑的天顶,只剩下我 站立在桥下。那些日子 我又踯躅在大海的边岸, 直流泪,上帝知道我; 海水对我骄傲,那雄壮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不敢 再看见青天,横流的海, 影子跟着我走回我的家。 这些我全不忘记,我记得 清楚,像就在眼前的一刻── 那时候我愿望 是一支小草,露珠是我的天堂; 但你另留下一个恍惚, 踟蹰的踪迹,我要追寻, 我不能埋怨天,我等着 等着你再来,再来一次。 就算是你的眼泪,你的恨。 可是到了秋天,我才看见 一个光明再跳上我的枯梢 雪亮,你的纯洁没有变更。 我听到落叶和你一阵 走近我的身边敲我的门: 你再要一次的投生。 我本来等着冬来冻死, 贪爱一个永远的沉默; 这一回我不能再想, 我听到春天的芽 拨开坚实的泥,摸索着 细小细小的声音,低低地 「再看见你──再看见你!」寒风(我来自北方的荒山野林)
【寒风】 我来自北方的荒山野林, 和严冬一起在人世降临。 可能因为我粗野又寒冷, 人间对我是一腔的仇恨。 为博得人们的好感和亲近, 我慷慨地散落了所有的白银, 并一路狂奔着跑向村舍, 向人们送去丰收的喜讯。 而我却因此成了乞丐, 四处流落,无处栖身。 有一次我试着闯入人家, 却被一把推出窗门。 紧闭的门窗外,人们听任我 在饥饿的晕旋中哀号呻吟。 我终于明白了,在这地球上, 比我冷得多的,是人们的心。 1969年夏谁是系铃解铃人(问天何时老)
【谁是系铃解铃人】 问天何时老?问地何时绝? 我心深深处,中有千千结。 千结万结解不开,风风雨雨满园来。 此愁此恨何时了?我心我情谁能晓! 自从当日入重门,风也无言月无痕。 唯有心事重重结,谁是系铃解铃人?乘车过雪峰(昆仑雪峰送我行)
【乘车过雪峰】 昆仑雪峰送我行, 唐古雪峰笑相迎。 唐古雪峰再相送, 旭角雪峰又来迎。 七日七夜雪峰伴, 不苦风砂乐晶莹。 同人举酒喜相贺, 轻车已过最高层。 明日拉萨会亲友, 汉藏一家叙别情。 一九五六年四月